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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者:刘畅
周向宇爱人领孩子来玩时,在办公室黑板上,抄录了沈复《童趣》中的一段话。这段话写儿童对世界充满好奇、兴趣,周向宇认为,做研究也是如此。
在这个热闹的世界,有一群学者常年默默耕耘在人类的基础研究领域。对大多数人来说,他们思考的问题离生活太远,但没有这些扎实的探索,人类文明的步伐终将困于一隅之地。
——编 者
4月30日早9点,北京中关村一带像一年中的其他日子一样挤满了车与人。红绿灯处,拥挤的车流排成了长队,一阵紧过一阵的喇叭声传递着车主的焦灼。
这一带,几乎是北京乃至全国创新最密集的地方,日新月异。生活走得像拨快了指针。
而仅一墙之隔,位于保福寺桥西南角的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新大楼里,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,安静。
一杯咖啡摆在桌上,周向宇院士已经工作一个多小时了。若非出国或外出,他的生活几乎每天如此:清晨七八点到办公室,中午食堂吃饭,下午继续研究,晚上,等孩子回了家,吃过晚饭,一家三口各执房间一角,仍是看书、研究。
走在校园里,有些娃娃脸的周向宇,没有任何特别。工作时除了偶尔演算,其他时候,周向宇就坐在办公室的皮椅上,思考,静静地思考。
“所有的路都不是一下走通的,所有的成绩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取得的”最近,周向宇与北京大学关启安副教授合作的论文《Demailly强开性猜想的一个证明》(A proof of Demailly’s strong openness conjecture)在世界顶级数学期刊《Ann. of Math.》上发表。这是继2014年后,他们二人合作的论文第二次被该期刊接受。另外,他们最近合作的另一篇高水平论文也被《Invent. Math.》接受并线上发表。这一系列成果在国际数学界引发了密集关注。
对此,周向宇并不觉得意外和惊喜。“只能说,为此付出了那么多时间,值了。”虽然论文写作只用了几个月,但这十几年,周向宇一直在探索。“所有的路都不是一下走通的,只能一点点地进展。”
不少人都曾听过这样的故事:牛顿被苹果砸中,发现了地心引力;凯库勒在梦中,想明白了苯的环形结构。在周向宇的研究中,也有这样的时刻,突然就开窍了。起初,他也曾三天三夜不合眼,奋笔疾书。研究做久了,他开始明白:所有进展都只是前进了一小步,铺下一块砖石,远方从不会一下子就清晰起来。
在周向宇和他的同行眼中,数学研究如同探险,“即使最后走不通,也给后人留下了可循的印迹和路径。很多问题,可能几百年都解决不了,但这过程中,科学却在发展。”在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所长尚在久看来,数学家是一种职业化的“存在”:一方面,数学家要向资助者证明自己在工作,不断发表论文获得资金支持;另一方面,一些阶段性的成果如探险中的“风景”,虽可能无助于最终目标的实现,却令科学世界的图景更清晰。
因此,无论多忙,周向宇每年都至少听上百场学术报告,“学术交流对研究非常重要,得知道别人走到哪了,其实所有的成绩,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。”
“每天获得新知的状态就足够欢喜,即使研究受阻,也不会沮丧、放弃”周向宇的办公室里有块黑板,平时布满数学演算,这两天,上面抄了一段话,“余忆童稚时,能张目对日,明察秋毫。见藐小微物,必细察其纹理。故时有物外之趣……”这段话出自清代沈复的《童趣》,是爱人领孩子来玩时闲写的,周向宇很喜欢,觉得做研究也是如此:对世界的好奇、兴趣。故一直未舍得擦去。
自幼,周向宇就意识到自己对数学的喜爱,一道题,即使有明确答案,他还是愿花时间,找寻另辟蹊径的乐趣。但数学更吸引他的,还在于简洁之美——世间万物纷繁多变,却往往一条规律、一个公式便能解释。
毕业工作后,周向宇一直没弟弟挣得多。年轻时,他偶尔还向弟弟借钱。但他一直心怀感恩,对于自己的志趣,家人给予了莫大的理解与支持。“对研究者来说,外界认可分两种,一种是社会认可,包括物质、荣誉,一种是学术认可,在自己的研究领域、学术小圈子里,取得成绩。”尚在久觉得,对于数学家而言,社会认可只是水到渠成的副产品,若以此为追求,学术之路很难坚持。
不过,即便限于学术领域,“此路不通”的懊恼也如影随形。“不能实现目标是大多时的状态,得淡然处之。”周向宇觉得,学术之路未见进展,并不等同于无所收获,多看一本书,多接触一种观点,都是进步,每天获得新知的状态就足够欢喜,这么想,即使研究受阻,也不会沮丧、放弃。
对此,尚在久也抱存同样的态度,数学家们往往要将目光指向自己而非外部,至于成绩、外界的评价,并非自身可控。也正由于此,中国向来是奥数大国,却很难成为数学强国。“奥数过于强调技巧与训练,适当训练是必要的,过度训练则会伤害数学思维。”尚在久觉得,数学是认知世界的路径,研究中,它被拆分为具体的问题,每个问题再被细化为算式。研究者若只局限其中,就会忘了为何出发,丢掉远方。
“数学研究是一份工作,但这是一份聪明人足够勤奋才能做好的工作”每星期,周向宇会参加一至两次研讨班,和学生们聊前沿进展,碰研究动态,聊到深夜、忘记吃饭都是常事儿。
“要成为数学强国,我们一定要有自己的成果,必须培养出大量人才。”周向宇说,这些年,来中科院学纯数学的人多了,但相对比例却少了。作为上世纪60年代生人,他们经过苦日子,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,对如今的中青年研究者,周向宇和尚在久倒有不少担忧。事实上,社会多重选择的诱惑,高昂的住房、教育成本,的确让中青年数学研究者多了些无奈与压力。
周向宇的学生邓富声,中国科学院大学讲师,刚从国外交流回来,孩子还在上幼儿园。出国前,他一直住在北京玉泉路的学校宿舍,上课得到怀柔郊区,相隔七八十公里,办公室则位于中关村。毕业已近5年,邓富声仍没有住房,但他很享受目前的生活:规律,充满获得新知的乐趣。“潮流总在迅速地变化,但许多转瞬即逝,我喜欢去探寻本质,寻找不变的规律。”
如今,数学已然是一个庞大的宝藏,它的发展一部分靠外力驱动,去解决其他学科的应用难题;更多则依靠自身逻辑,继续探索、解释世界。数学原不以应用为指向,但经过知识转化,也在推动科技的巨大进步。
现在,依靠越来越多的科研课题和背后的资金支持,数学家们的境遇在变好。“要不断发论文,获取资金支持,这是一种考核,也是职业数学家为不断探索远方而获得给养,但如何不限于其中,不忘了目标所在,是研究者必须面对的风险。”尚在久说。
一位数学所的行政人员告诉记者,接触久了,她觉得数学家们最大的特质,是勤奋。“数学研究是一份工作,但这是一份聪明人足够勤奋才能做的工作。”“为何愿意坐冷板凳?”数学家们常被问这个问题。年轻的邓富声对此并不认同,“冷板凳是什么?是说数学研究枯燥、无味?还是说没名没利?”他觉得,每个人支撑工作、生活的信念不一样,只要自己觉得有价值、有意义、有兴趣,就值得坚持。“无论什么板凳,坐久了,都挺热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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